在李敬玄直接质问'姜相可是自己觊觎凌烟阁之荣？便以平阳昭公主作筏子，先做定女子入阁的先例？'后，朝上一片寂静。</p>
人人肃立不动，似乎一动都会触动空气中那根弦，割伤自己--</p>
御史李敬玄提出来的问题，实在刁钻。</p>
是啊，大唐战功赫赫的将军不少。先帝年间因‘凌烟阁位置紧张，遗憾未入阁的将领也不止一人。</p>
姜相怎么不提旁人，单提跟你一样为女子的平阳昭公主呢？</p>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p>
在李敬玄提出前，许多人并未想到这一点，但他一旦提出，许多人下意识是暗自颔首'恍然大悟'的。</p>
尤其因'资考授官'事，久已看不惯姜沃的大批世家朝臣、荫封勋贵，均是眼前一亮。</p>
说白了，很多世家朝臣并不在乎这位姜相研制出水泥混凝土(除了为他们修路时会在乎)，做出火药，更别提矿灯这种离他们特别远的东西，这些事物，说白了并没有改善他们世家的生活一一他们对姜沃最深的印象，还是吏部的改革！</p>
唯有这件事，与他们切身相关。损害的可是他们真真正正的利益，如何能忍。</p>
这些年，他们也一直想抓姜沃的把柄，或者说可以交易的弱点--就像曾经那本风靡一时的《权相夺亲外传》里，他们暗含的警告一样：“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今日以帝恩权势欺旁族，难道不怕自身百年后，又有权相欺你之后人？</p>
这些年来，许多世家朝臣想起这件事依旧是摇头惊叹:果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世家最看重的就是宗族香火、姓氏不断、血脉延续。这位姜相，是怎么回事啊！连个后代都没有，她这么拼做什么啊？</p>
无论世家多么不解，但人家没有子嗣就是没有，也变不出来。</p>
一个没有家族也没有后代，本身还不爱钱(世家一直盯着城建署，郁闷发现账目非常清白，会与户部交账)的权相......让世家狠狠体会了一把何为'壁立千仞，无欲则刚。’</p>
多年来，这位当年的'姜侍郎还就真没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一路坐到了宰相这给世家郁闷的。</p>
不过世家朝臣们也不傻，也心里门儿清，他们郁闷，圣人就高兴了。</p>
而这位姜相之所以走的这么快，这么稳，正是因她做的一切事，都是卡着帝后的心意来的。</p>
是标准的天子信臣:想来在天子看来，她没有家族亦无私心，一切为公为君，所以信重。</p>
可现在，随着李敬玄站出来，许多世家朝臣忽然兴奋起来--找到了，找到姜相的私心了！</p>
原来如此。没有家族，没有子嗣，不爱财。</p>
但人总有弱点和私心--原来姜相图的是名声，或者说是荣光！</p>
当然，姜沃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对世家也不重要。</p>
对世家来说，重要的是，要让端坐在丹陛之上的帝后以为姜沃这么想！</p>
只要圣人对姜相生出疑心来就好了--就像曾经的长孙无忌，哪怕是圣人的亲舅，下场也人所共见。</p>
他如何看不出李敬玄之意？</p>
说来，裴行俭也未想到，姜相会忽然提起过世数十年的平阳昭公主，招来这句诛心之言。</p>
但他总觉得，若无自己向姜相提起‘凌烟阁'之事，或许姜相今日就不会受此质问他下意识就想站出来，为姜相分辨一二。裴行俭自问从公心而论，若是姜相还有私心，朝上真无为公之人了！</p>
就在裴行俭站出来之前，看到了一个眼神一一他是吏部侍郎，站位正好在中书省后头。</p>
裴行俭就见王神玉略侧头，似有若无看了他一眼。</p>
到底是多年上司，裴行俭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止步。</p>
王神玉安坐不动:李敬玄挑了'同为女子'这个角度，那这件事就唯有她自己分辩明白最佳。</p>
他甚至放平了自己手里的笏板，今日，他们都是旁观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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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上，邢国公苏定方蹙眉。</p>
他当年就因为御史的攀扯，几乎是蹉跎了二十年，故而他一向最烦这种唧唧歪歪弹劾人的御史！</p>
他刚要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就也收到一个眼神一一熟悉的，英国公往日制止他，让他少说话的眼神。</p>
苏定方:......好吧。</p>
朝上，一片寂静声中，众人都在等着，姜相对李敬玄这句话的反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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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姜沃脑中还有闲暇想一想:我是不是跟'李敬x'什么的犯冲。</p>
先有李敬业，后有李敬玄。</p>
不过想起来，李培根还是比这位强不少的！</p>
片刻寂静后，百官就见，姜相并不直接理会李敬玄，而是手持笏板，向丹陛之上道：“李御史既有此疑，臣今日便奏请二圣，为后世凌烟阁定规！”</p>
含元殿深阔，哪怕外头春日阳光灿亮，也没法照亮整座大殿。</p>
殿中常年点着九枝灯台。</p>
尤其是丹陛之下。</p>
姜沃能看清皇帝的面容一一多年来世家想抓她的把柄，她怎么会不防范！</p>
或许她与媚娘之间是能提前不必说，遇事彼此也能互相信任支持。但姜沃对皇帝，从晋王起，就是标准的臣子态度。</p>
她学习的目标从来是英国公。</p>
怎么会让皇帝疑她私心？</p>
这件事她依旧是卡着皇帝的心意来办的。</p>
当今是个怎么样的皇帝？他在封禅的告上天书中，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自认是'承开国基业之君'。</p>
他想要做的，就是继承后的巩固统治。</p>
所以他顺着先帝的路去打压世家，去继续开疆扩土，去封禅先帝未及封禅的泰山。</p>
那么，他如何不愿意，为后世凌烟阁定规？！</p>
更何况，姜沃早已经私下打过报告。</p>
此时皇帝便颔首道：“姜卿且说。”</p>
而姜沃开口前，李敬玄再次开口质问道：“姜相何以顾左右而言他？下官虽官位不如姜相，却身居御史之位，肃正朝堂弹劾朝臣乃下官之职。”</p>
这次，姜沃转过了身，直直面对这位御史。</p>
以及他身后看不见的无数世家的阴影和恶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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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李御史。”</p>
“我就先与你论一论。”</p>
但姜沃并没有先为李敬玄弹劾自己私心事辩解，而是先问道：“方才李御史说什么？若论战功，平阳昭公主入凌烟阁也未尝不可。”</p>
“还未尝不可？”</p>
姜沃盯着眼前的李敬玄。</p>
一字一顿问道：“论功绩，论身份，平阳昭公主也轮得到你评价可不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