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有两个节日。
一个是西方的愚人节,另一个则是东方的清明节。
清水村还保留着上坟打鞭炮的习惯,一大早,山的那头就传来了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拍摄的隔离线外,堆放着一個个廉价的鞭炮,同时,鞭炮边上贴着一个个“红双喜”字。
刘婷婷看到这一幕,她心中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感。
有些感伤。
她没有结过婚,甚至连结婚证都没有。
在十多年前,她被一头牛给换到了另一个村子。
没有鞭炮,没有婚礼,只有一阵阵犹如家畜一般的打量,打量完了以后,他遇到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智力低下的陌生男人
在当晚,她就被一个陌生男人骑在了身上,进行着非常不熟练,最为原始的动作
她很害怕,但她不敢反抗,甚至都没想过逃跑。
在那个重男轻女异常严重的时代里,她就算能逃回家也免不了挨一阵毒打,毒打之中,还会伴随着一阵阵难听的臭骂,最终结局肯定是被架着送回到婆家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想的永远只有认命。
当然,还好婆家对她倒还算不错,尽管要干农活,但从来都不曾打她。
丈夫虽然是个智力低下的人,但也会偶尔帮着挑点东西,每天乐呵呵地看着她
“今天这场戏是你最后一场戏了,你状态还行吧”
“还行。”
“这场戏对要有冷漠的感情在里面,它有一种隐喻感
“我知道的”
“好,那我们先试试”
短暂的回忆被冯凯的声音打断。
冯凯拿着喇叭来到刘婷婷面前,仔细地询问刘婷婷目前的状态。
当看到刘婷婷点点头以后,冯凯第一时间对着毕阜南做了一个可以拍摄的手势。
刘婷婷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今天,是她在乌鸦剧组里的最后一场戏,她的角色如同矿底里一样,戏份并不多,但却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之一。
她是拐卖秦芳芳的人贩子之一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跟这些人讨价还价。
这场戏对王帅,对冯凯两人来说非常重要,王帅端着摄影机,坐在隔离线外,甚至已经做好不断ng重拍的准备了。
这场戏需要刘婷婷把握一个尺度,这个度不能太过,不能有太深的演的痕迹。
要表现出人类如畜的那种感觉,同时,这种感觉要自然,仿佛是一种融入骨子里的感觉。
与刘婷婷搭戏,饰演男主黄德贵老娘的是一个老戏骨,她的名字叫许杏芳,常年出演电视剧里各种恶婆婆、恶继母的角色,很多角色都深入人心
她本身对这类角色的掌握便是入木三分,王帅倒不担心她演得怎么样,反而开始担心起了刘婷婷。
但接下来,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五千”
“她是城里人,有文化的”
“那,再加一千,六千”
“呵呵,那就没意思了,你看看她的脸,白嫩白嫩的”
“这么白嫩不好下地干活”
“大学生,什么是大学生,她生的儿子能中状元,你们村有几个大学生一万块,一分钱都不能少,不然我带走了,你瞧瞧这脸蛋,哎哟隔壁村的大光棍做梦都摸一把,如果不是你找人托我好几次,我都不会过来卖给伱”
“八千俺家穷,没什么钱”
“行八千就八千,你做个交换吧,你把这头猪牵给我”
“中”
“”
刘婷婷对这场戏实在是太熟练了。
恍惚间,她回到了那个十多年前的傍晚,她站在自己父母身后,看着自己父母捏着自己脸,甚至在陌生人面前扒了自己的上衣,非常羞辱地给外人看着自己的胸,并说了一句绝对能生男娃。
仿佛是一个货物,仿佛是畜生一样轻贱
而她
并不需要演,而是学着他们的说话方式和样子,跟着人讨价还价而已。
隔离线外。
王帅激动地看着这一幕
他很惊喜。
刘婷婷演出了他想要的东西,不对,比他想得要更好,就算是隔得挺远,依旧能感受到深深的讽刺感。
甚至,她将这种情绪和态度升华了
然后
刘婷婷饰演的人贩子和另一个帮伙将昏迷的宋依依交给了黄德贵一家
不但拿到了头写着“喜”字的猪,兴高采烈地离开了黄家村。
镜头给她们留下了一个背影,镜头最终定格在她和帮伙交头接耳中,烧掉了女孩的身份证,并且发出阵阵的笑声
仿佛,传遍了整个村子。
“卡”
“拍得真”
冯凯还没说完,就看到了不远处本来充满笑声的刘婷婷坐在了地上,随后仿佛神经质一样,突然情绪崩溃大哭了起来。
冯凯对刘婷婷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的。
就算矿底上映,就算她再次进入乌鸦剧组,冯凯仍旧看不起她。
他觉得她很轻贱。
他觉得她就是一个非常侥幸的幸运儿,被周洋选中,然后拍了那么一部电影而已。
“大概,这就是她的故事”
“她很不幸,所以她演得才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洋跟冯凯说了刘婷婷的故事。
当冯凯听完刘婷婷的故事以后,冯凯的内心深处仿佛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看乌鸦剧本的时候,冯凯只是觉得残酷。
但现在他才知道有时候现实比电影更残酷。
电影只是表现了一个面,根本无法表现另一个面,但现实却如同一把刀子一样,狠狠地刺进人的胸膛中,痛得淋漓尽致。
冯凯生活在大城市里,从来都是阳光灿烂,但同样,也从未体会到底层那些帮人的挣扎与绝望。
矿底让他学到了努力刻苦,乌鸦更让他真正的设身处地。
再次回顾曾经的自己,那个充满着虚荣、虚伪、自恃甚高,骄傲,觉得自己就是天生的主角,是整个华夏电影未来的领军人物。
而现在。
冯凯突然觉得曾经的自己确实屁都不是
下午的时候,冯凯拍摄很不在状态,他整个人的情绪很压抑,精神一度恍惚,有一种世界观崩塌成一块块碎片,然后在窒息中一点点地组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