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却不是那些可怕的大兵,而是一些小孩。
姑娘们都愣了,呆呆的望着这几个孩子。
她们眼泪早就流干了,此刻也哭不出什么泪水来,声音也早就嘶哑的不成样子了,精神恍惚的她们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小孩脸上的神情和身上的武器,愣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泣血一般冲着他们小声哑着嗓子说
“快走快走快跑别在这里快走啊”
“你们快躲起来,听话,这里有坏人,快走”
她们已然被折磨的分不清目前情况了。
眼前一会是村人们被像是打什么猎物一样的追着打,一会是村里的小孩子们全都被紧急抱着逃命。
四周还有那些洋人的大笑声,好像看着人们为了活命各种努力逃跑是什么很好玩的事一样。
木仓声响起。
一个,两个,三个。
一个个朝夕相处的村人倒下,伴随着可怕的笑声,木仓声,她们被拖到了屋子里。
然后,就是生死不如的漫长折磨。
现在,她们甚至都有些看不清周围了,只喃喃的说着
“快走,快点跑,不要在这”
一堆小孩中不少人眼圈当即就红了。
纪长泽没哭,他心里恨不得把那些侵略者一刀刀的弄死,手上却十分稳当,拿着匕首将这些姑娘身上的绳子全都一一割开。
松绑的下一瞬,几个还勉强有理智的姑娘满脸恍惚的站起来,一把抱起纪长泽就往外跑,嘴里还在念念叨叨着要快点之类的话。
推开门,她见到了那个正被打断腿又手掌受伤,被几个小孩强压着跪在地上的大兵。
“啊”
看见那身军服的一瞬间,她瘫软在了地上。
张开嘴想要喊,却半天发不出一句声音。
如果不是纪长泽离得近,还听不到那短促的,像是被掐住喉咙一样的细微声音。
抱住她的姑娘浑身剧烈颤抖着,抖着手把他藏在了自己后面,发出短促又粗哑的哭声。
在极具恐惧下,她连尖叫都做不到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又好像填满了很多东西。
她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他们只是和平常一样,安安静静的活着啊。
天空很蓝,云彩很白。
大家伙下地干活,说到好笑的事之后,就会一起笑起来,小孩奔跑在田间,为爹娘送水送饭,她一边等着饭做好,一边纳鞋底。
外面有小孩子跑过的欢笑声,四叔家的二娃子跑过来,对着她说“三姐,我爹说晌午让你去我家吃饭。”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又美好。
然后,是一声木仓响。
接着,一具具尸体倒下。
他们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看着天问为什么
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要杀死我们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纪长泽被她护在身后,听着她粗哑的声音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身子颤抖的厉害。
她好害怕。
她不明白。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啊,她爹娘,弟妹,哥哥,嫂嫂,还有刚学会走路的侄女,还在襁褓里的侄儿。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我们、我们做错什么了,我们改,我们、我们改”
一只属于孩子的手突然落在了她肩膀上。
“你们没做错什么。”
姑娘身子猛地一抖,转身颤抖着看向了站在她身后的孩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却好像成年人一样,带着一股温柔和安抚。
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是这些侵略者的错。”
“我们再怎么努力的讨好他们,希望他们可以良心发现放过我们,他们都不会放过的,要想要让他们不伤害我们,只有同样杀死他们,赶走他们。”
“杀死他们赶走他们”
姑娘茫然地重复着这句话,眼底满是茫然。
“对,杀死他们,赶走他们,除了用武力,我们是赶不走他们的。”
“姐姐,你别怕,你看,他现在没有武器,我们已经把其他人弄死了,他伤害不了你的。”
纪长泽的声音低着,缓缓握住了姑娘的手,拉着她站起来,引导着她慢慢走到了那个大兵前面。
“别怕,他们再也不能伤害你们了。”
姑娘呆呆的望着面前目露仇恨和惊恐望着自己的大兵。
她心底突然冒出了巨大的愤怒。
“你”
张张嘴,这个被折磨的面容憔悴的年轻姑娘看着对方,眼底慢慢凝聚满了恨意“你凭什么恨我”
“你们杀了我全家啊”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她一直很柔弱的身躯好像突然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冲上去对着大兵拳打脚踢。
她用牙齿咬,她用手去掐对方脖子,她努力的把自己所有能用得上的地方全都当成武器。
然后,一个个的姑娘被带了出来。
她们加入了进去。
小孩们站在一边,看着她们发泄。
最后,纪长泽拿着木仓,抵住了这个大兵的额头。
――砰。
一声木仓响,好像是信号一般,姑娘们全都软倒在地。
她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泪早就没有了,但心底那巨大的悲怆还是让她们喘不上气。
家人,朋友,看着她们长大的长辈们。
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纪长泽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们。
他能想到的最好安慰她们的方式就是留个施暴者给她们出气,可现在看来,这一招对于一夕之间被毁掉一切的姑娘们来说,貌似还是效果差了点。
“老大老大”
几个负责搜查的小下属快速跑了过来,跑在最中间那个小心翼翼的抱着什么东西,脸上满是不知所措。
纪长泽眼尖,看到他们抱着的东西后一愣“这是”
那个自己今年也才九岁的小孩抱着个看上去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也是一副浑身僵硬的震惊模样,傻愣愣的回答
“我们在一个屋子后面的杂草里面找到她的。”
屋子里还有两个大人,已经倒地死去多时了,看当时的情景和那个被暴力打开的门,应该是当时那群洋人已经在门外了,他们来不及把孩子藏在破屋子里,于是打开窗户,把孩子丢到了杂草里。
这个抱着孩子的小孩眼圈红着,跟纪长泽说出了自己的发现“那个窗户大人也能跑出去的,他们没跑,我们猜,他们可能被洋人看见是两个人进屋了,怕自己跑了被洋人追,到时候孩子保不住。”
所以,明明可能有的生路就在眼前,两人却只能强忍着恐惧守在屋里,最后双双倒下。
他们死的时候,甚至刻意的背对着窗户,临死都不敢看一眼襁褓里的孩子位置,生怕引起洋人注意。
其实他们可能自己都清楚,自己这样做也保不住孩子。
哪怕躲过了洋人,这只是个几个月大的小婴儿,独自在外面,怎么可能活的下来。
但,万一呢
万一能活下来呢
他们没有白牺牲,这个孩子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杂草里许多天,虽然面色苍白,一直紧紧闭着眼,但她是活着的。
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婴儿,硬是躲过了那么多的洋人。
纪长泽小心的从小下属手中接过孩子,熟练地抱着看她脸色。
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他说“她发烧了,快点带她回去看大夫。”
之前那个抱着纪长泽要逃的年轻姑娘呆呆的看着这个襁褓,突然快速上前,望着正静静睡着的婴儿,明明以为早就没泪水了,眼泪却还是刷的落了下来。
她张张嘴,激动地用着早就沙哑的嗓子说“这是我幺叔家里的娃娃,这是我堂妹,她、她刚满两个月。”
“我抱抱,让我抱抱吧,求求你让我抱抱她,我,我是她姐姐,让我抱抱她好吗”
就连身后其他满脸麻木的姑娘们眼中都多出了几分希冀。
小生命的到来,总是让人充满期待的。
纪长泽把孩子递给了年轻姑娘,看着她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缓慢又僵硬的接过了孩子。
看着怀里的婴儿。
突然,她想起了幺叔。
幺叔身子弱,念过书,但也只念了几年,他总是体弱多病,还总是去城里想要投军,但每一次都因为身体弱被拒。
幺叔不放弃,一找到机会就进城。
村里人都知道幺叔想投军,怕他真的进了军营死在外面,没人敢嫁给他。
幺叔找不到媳妇,有次去城里,自己领了个哑巴乞丐回来,说以后她就是他媳妇,哑巴乞丐家里人被某国人杀光了,她也恨那些侵略者,很支持幺叔投军。
她爹娘很不理解幺叔,劝他说媳妇都有了,怎么还成天想着投军,这要是死在战场上怎么办也要为家里人想想啊。
当时她也在,记得幺叔笑了笑,笑的时候是什么神情她忘了,只记得一向瘦弱苍白的幺叔眼睛黑黑亮亮的,说
“我想投军,就是为家里人想,哥,要是咱们国家真没了,咱们家,一个都保不住。”
“国家在,家才能在啊。”
而现在,家真的没了。
这一刻,在失去了亲人后,这个唯一和她有血脉关联的幺叔孩子成为了她的一切。
她颤抖着手,想要摸摸怀中婴儿的小手,快要摸到的时候,突然顿住,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又瑟缩着收了回来,只珍惜又小心的,用着自己的脸,小心翼翼的轻轻挨了挨孩子的冰冷小脸。
感受着孩子微弱的呼吸。
一瞬间,泪如雨下。
是啊。
国家在,家才能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