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定北(1 / 2)

“是你吗?定北!”迟江月揉揉白狼王白色的脑袋,听见它雀跃地小声嚎叫几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p>

定北是她上辈养的一条狼狗,从小和她一起长大。</p>

跟着她练武,学文,进书院,后来跟着她到了战场上,那时她还稚嫩,过于自信,觉得靠着自己的武力和指挥能力不会出事。她体会不到其他将士上战场之前的恐惧和惊慌,她上战场之前只有兴奋和迫不及待。</p>

此前她也是无往不利,常胜将军,带的军队往往伤亡最小。也让她越发骄傲,轻视敌手。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圈套,身边只有贴身保护自己的近卫团,大概二十人左右陷入敌人的包围圈。</p>

数不清的长矛和斧钺向她刺过来,长距离的奔逃让她的体力早早消耗殆尽,此时闪躲反击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有好几次都被长矛擦着脖子边上刺过去,在脖子侧方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p>

近卫团的士兵虽然是精英中的精英,但是也抵不过人海战术,当敌军前仆后继地冲杀过来,怎么杀也杀不完,近卫团的士兵终究还是露了破绽,一个接一个地被斩头或者被远方的冷箭刺中。</p>

迟江月看着自己的亲卫一个接着一个死在自己面前,临死之前还在说着“属下无能,不能继续保护主子了。”</p>

目眦尽裂,一串泪水随着挥出的长刀在空中留下一道弧线。</p>

在她伸手去接左手边受伤坠马的亲卫时,因为身后亲卫的死亡,背后突然斜刺过来四五个长矛。</p>

迟江月手上还拖着手上的近卫,一旦闪开,被长矛贯穿的就是近卫了。</p>

她不能闪。</p>

余光看见旁边有一个方向,敌军相对较少,拿的是宽刀,攻击范围没有那么长,自己可以避开要害处。</p>

正欲带着护卫滚到那边去,眼前陡然跃起一道灰白的身影,是定北飞扑过来替她挡住了攻击。</p>

六根长矛同时贯穿了它的腹部,定北虚弱嚎叫一声,头一歪就没有了声息。</p>

“定北——”迟江月抱着近卫喊道,却再没有那一声撒娇般的回应了。</p>

怎么会......她明明,把定北安顿在帅帐里了。</p>

这里距离帅帐少说也有好几十里路,而且在地形如此艰险的山谷中......</p>

“定北——定北——”</p>

泪水决堤一般模糊了视线,她发疯一样用手中的刀刃砍杀着周围的敌人。</p>

鲜血染红了她的战袍和头发,她也没有一丝退意。</p>

终于援军赶到,她的护卫队仅剩三人。三个人不是少了胳膊就是少了腿,还有一个重伤。最后不治而亡。</p>

定北灰白的毛发被染成鲜红,干涸的血迹让它本来顺滑的毛发粘在一块,打了许多死结。</p>

迟江月小心地从地上抱起它,一步一步地走回营中。在罗副将担忧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神情中,打来一盆热水,一点点洗去它身上的血迹,耐心地把打结的毛发一根根梳开,打理好。</p>

洗干净的定北依旧威风凛凛,可惜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p>

迟江月望着它失去焦点的眼球,用手慢慢合上了眼皮。</p>

定北被她埋在附近一块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块地还有那十几个护卫。</p>

他们都化作英灵,镇守着这命脉般重要的边关。</p>

之后,迟江月带兵的风格好像换了个人,和之前大开大合,单刀直入,直取要害的战略完全相反。慎之又慎,轻易不敢下定论。</p>

每次下令之前,带着自己的副将军师在帐中彻夜商谈,一遍遍的推演战局,直到万无一失,才下令出兵。</p>

副将们心中感慨,少将军变成熟了,考虑事情更加周全,也更加慎重细微。再也不像之前,拿着一杆枪,用着兵行险着的计谋,每一次都在悬崖边上获胜。</p>

小兵们不懂,只知道少将军再也不像之前那般意气风发,豪气万分,带着他们大杀四方了。</p>

总是被安排在营中校准兵器,修整体力,恢复精神,难免有些怨言,“少将军,最近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跟那些老头子一样,畏畏缩缩的。怎么不像之前一样带着我们直接杀进去,干他丫的。”</p>

“就是,之前多爽啊,那些个番邦人压根就不是我们的对手。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要这么小心翼翼的。”</p>

过来巡营的迟江月正好听见,撩营帘的手一顿。在门口站了一会,默默离开了。</p>

她可以说很多话,但却什么都没说。</p>

因为说再多也不如把他们平安带回去更重要。之前她把战争当成孩童时期的比赛一样,总想着要快点赢,要赢得漂亮。</p>

她确实取得了漂亮的战绩,守城和攻城的功绩赫赫。</p>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漂亮的三日下一城,以一当十,是建立在手下的士兵鲜活的生命上的。</p>

此时的她终于明白了战争不是一场比赛,不是赢了就行。战争是个残忍的巨大怪物,动辄侵吞上千人的性命,眨眼间多少家庭为此破碎,多少幼童成了孤儿。</p>

她再不要那些可以记载到史书上,供万人瞻仰的战绩和传说。她宁可慢一些,稳一些,即使被骂胆小,也要如此。</p>

也因为战术的改变,结束这一场阻击战要比预计的时间晚上两个多月。</p>

在此期间,爷爷突然染了风寒,这一场风寒让原本康健的老爷子,虚弱到无法站立,她回家时,迎接她的也不再是挺拔站立,犹如不老松的爷爷。</p>

而是面色忧郁的老管家和府中压抑的气氛。</p>

她只赶得上见爷爷最后一眼,躺在床上早已不能自理的老将军,望着她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可是嘴唇张合微动,只来得及唤她一声“阿颜”,伸向她的那双枯瘦的手只到一半,就无力地垂到床边。</p>

迟江月先是一愣,而后不敢置信地跪在床边抓住那双尚有余温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爷爷,您要说什么?孙女听着呢,爷爷——”</p>

身后的仆人丫鬟跪倒一片,啜泣声,哭喊声,交杂灌入耳朵。迟江月却像是铜水铸成的雕塑,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p>

她不断地叫着那个亲手把她带大,教她念书识字,教她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武艺的老爷子。</p>

妄图看见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像是小时候捉弄自己那样,哈哈大笑,说“兵不厌诈”。</p>

可是没有。</p>

什么都没有。</p>

没有任何反应。</p>

就像失去生息的定北一样。</p>

迟江月左眼滑出一滴泪珠,被她面无表情地擦去。松开一直紧握的,已经失去所有温度的冰凉的微微僵硬的手。</p>

从地上起身,“福叔,给爷爷换衣服吧。”</p>

这是她前生最后一次流泪。</p>

——回忆中止,她抱起眼前银白色的狼王,比上辈子要重不少,拖着伤腿的她抱起来有些吃力。</p>

但她不想放。</p>

脸埋到定北的后颈中,有微咸的液体浸湿了定北温热油滑的毛发。</p>

定北“嗷呜”一声,小心翼翼的收起獠牙,乖乖的趴在她怀中,一动不动的纵容主人的行为。</p>

迟江月好一会才平复好心情,定北一下子从她怀中跳到地面,叼起地上的干柴运到山洞里面。</p>

迟江月捡起地上散落的草药,跟在后面。</p>

生起火后,她将草药碾碎,均匀的涂抹在自己左手的伤口上又撕了一节T恤,简单的包扎了一下。</p>

就抱着定北,望着跃动的火苗。</p>

前世也有许多这样的日子,她调皮,不想练武,就带着定北躲到山里面去,一人一狗在火堆前相互依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