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p>
日光高照。</p>
一行车马穿过林荫大道而来。</p>
当头是两个骑马的汉子,潘远与袁九。潘远高大粗壮,相貌凶悍,左右睥睨,颇为几分虎狼之态。袁九还是面无表情,睁不开眼的样子,偶尔回头一瞥,俨如鹰视狼顾,透着骨子里的阴鸷与机敏。</p>
两人身后的马车上,拉着况掌柜的一家三口。夫人与小姐坐在车厢内,况掌柜受不得憋闷,便坐在车头吹着凉风。坐在他旁边的莫残,虽然身子残疾,却腰杆笔直,任凭车马颠簸,犹自怀抱着鞭子端坐稳当,睁着只独眼静静注视着前方。</p>
季颜赶着拉货的马车随后而行,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他常年在外奔波,习惯了长途赶路。此去虽有千里之遥,也不过是旬日的路程。</p>
另有一人一骑落在后头。</p>
于野跟着况掌柜一行离开了离水镇之后,循着大道直奔西南方向而来。马车为双马驾辕,一路跑得轻快,不过小半天的工夫,已跑出了六七十里。只是途中没谁理他,他就像是个多余的人。而他毫不介意,只管默默随行,看着沿途的风景,倒也怡然自得。</p>
正值盛春时节,天光明媚,花红草青,山野如画。便是况夫人与况小姐也忍不住打开车窗,陶醉在春日的美色之中。</p>
“娘,天色真好……”</p>
“嗯!”</p>
一路之上,娘俩儿都在说着悄悄话,即使隔着车厢,夹杂着马蹄声与车轮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p>
这也是神识的用处之一吧,便于窃偷听他人的隐私。</p>
于野骑在马上,随着马的颠簸轻轻摇头。</p>
他不喜欢偷窥隐私,只是无意听到而已。</p>
从况夫人与况小姐的对话中得知,小姐芳名叫况苋,小名菜儿,也就是苋菜的意思。此次前往鹊灵山,是探望况夫人娘家的亲戚。只因路途遥远,为免遭遇不测,况掌柜找到与他相熟的仲坚,请他带几个兄弟护送。仲坚未能如约而至,况掌柜唯有另招人手。潘远与袁九恰好住在和济客栈,便捷足先登抢下这趟买卖。结果惹来江湖人士的不满,最终发生了一场流血冲突。况夫人为此抱怨了几句,况掌柜也有些后悔,怎奈木已成舟,但愿此去顺风顺水。</p>
至于昨晚赶到的少年,没有听到娘俩儿提起过。或许一个吃白食的门客,不值得一提吧。</p>
“不走了,歇息片刻!”</p>
随着潘远的一声吆喝,行驶中的车马停了下来。</p>
“伙计,照料牲口。”</p>
潘远与袁九径自下马,大声嚷嚷道:“掌柜的,安排酒食!”</p>
季颜暗中嘀咕了一声,却还是拿着草料,取来两桶清水,安顿马儿的吃喝。接着又从车上取下草席、木几等物,连同两盒吃食送至道旁的树荫下摆放妥当。</p>
况掌柜携夫人、小姐下车,与潘远、袁九围坐在一起。不待况掌柜谦让,潘远与袁九已拿起肉脯、糕点大口吞咽起来。况夫人与小姐也不介意,各自取了吃食慢慢享用。</p>
莫残则是守在车边,默默吃着自带的干粮。</p>
于野下马之后,奔着树荫下走去。而尚未走到近前,竟被季颜拦住,递来一块肉脯,示意他去别处歇息。</p>
“哎,况掌柜——”</p>
于野想要提醒一声。</p>
况掌柜说过,途中酒肉管饱,不会亏待他,岂能随随便便打发了事。</p>
只见况掌柜嘴里吃着糕点,连连点头道:“不必多礼,去吧、去吧!”</p>
潘远哈哈一乐,满脸的鄙夷之色。</p>
况掌柜身旁的菜儿回头一瞥,眼光中似有笑意。</p>
于野愣怔了片刻,低头走开。</p>
回到拴马的地方,尚在啃食草料的马儿倒是亲热,冲着他抖着鬃毛、甩着尾巴。他这才露出笑容,转而就地坐下,咬了口肉脯,味道甚是鲜美。</p>
“于兄弟——”</p>
季颜走了过来。</p>
“是否此处不妥,我再换个地……”</p>
于野尚未起身,已被季颜按住,手中多了块糕点,便听对方说道:“兄弟,息怒啊!”</p>
息怒?</p>
怒从何来?</p>
季颜在一旁坐下,低声道:“你与潘远、袁九,同为掌柜所请的门客。掌柜的却厚此薄彼,你怎会无动于衷呢?”</p>
哦,此人看出自己的尴尬境地,劝说安慰来了。</p>
而今日遭遇掌柜的慢待与潘远的羞辱,搁在几个月前,他早已怒火中烧,斥责况掌柜行事不公。却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生气。或者说,找不到生气的缘由。抑或是,那个暴躁的少年长大了?</p>
“你也莫怪掌柜的。”</p>
季颜也就二十出头的的年纪,发髻整齐、五官干净,穿着青色粗布短衫,脚蹬软底快靴,上下收拾得清爽利索。他说起话来,眉眼灵动而又不失坦诚。</p>
“大户人家招纳门客,分三六九等,其中鱼龙混杂,难免待遇不一。掌柜虽非巨贾,招纳门客仅有三位,却也不能坏了规矩,你说是也不是?”</p>
于野嘴里吃着东西,不置可否。</p>
正如所说,门客中有能人异士,有刀客、剑师,有游侠儿,当然也有盗贼与泼皮无赖。本领高低不同,受到的礼遇也不一样。在况掌柜的眼里,潘远与袁九乃是江湖高手,值得重金聘请,却不知他于野又算什么,难道真的一无是处?</p>
“昨晚,你遇事不乱,懂得隐忍,敢于取舍,非同龄人所能及。”</p>